作者：吳昭怡
警察抓小偷天經地義，但台灣有位警察卻不只要「抓」，台中東勢分局小隊長黃家將的創新點子，要小偷連下手的念頭都沒有。
凌晨四點值勤完畢，才剛睡熟，台中縣警察局東勢分局小隊長黃家將耳畔的手機不斷作響。又有緊急任務，需要他馬上動身。
一位老人在家意外死亡了。黃家將坐進菸味濃重的車廂裡，單手握著方向盤，矯捷地駕著後頭貼有「鑑識小組@CSI」字樣的四輪傳動車，在九彎十八拐的山路裡奔馳，他要趕赴現場協助驗屍。
車雖滿是菸味，卻簡直就是個「行動百寶箱」，裡頭散落著相機、棉花棒、藥水、毛刷、粉末、小型採證箱、警示線，甚至用來壓著證物的磚塊。
一身深藍尼龍外套和運動褲，黃家將用台語說著，「這個工作是二十四小時待命。」
十八歲當上警察，黃家將人生超過一半時間都是扮演這個角色。
他待過鎮暴小組、霹靂小組、地方管區。現職是刑警，也已當了十三年。他目前工作有一半時間要外勤查案，另外，負責鑑識的前段工作——採集證物。
民國九十一年到現在，黃家將總共勘察三千多件案子，還自行研發「證物煙燻採證箱」等器材設備。因為他的創新，節省不少公帑，三年前還當選全國第一屆鑑識楷模。
跟著黃家將實際參與鑑識工作，不像當紅影集《CSI犯罪現場》裡的情節，探員男帥女美、破案過程高潮迭起。多數時刻，他們要面對人身心的醜惡與敗壞，有些案子最終仍是懸案，成了忘不了的遺憾。
「能不能破案，我是感覺，運氣很重要，」有點草莽氣息的黃家將直言。
然而，這些事柯南也做，福爾摩斯也做，黃家將和人們心中的神探（雖然都是虛構人物）最不一樣的地方在於：他從源頭截斷犯罪。
「紋身」妙招擋竊案
近幾年，台灣城市的犯罪類型多以搶案為主，而東勢這樣的農業鄉鎮則是竊案為多。
這是台灣諸多社會問題交雜的結果。黃家將歸結，「以前是賭，現在是毒。」
好比在東勢，竊案犯人多為年輕的吸毒犯。他們在孩提時代，雙親因離鄉工作，交由阿公阿嬤隔代教養。家庭照料時間少，讓他們到了青春期容易染上毒癮。若沒錢買毒品，只好向農民的生財工具下手，不費吹灰之力一次偷個七、八台農機具，轉手就進帳四到五千元。
為了解決當地層出不窮的同質竊案，黃家將根據當地情境，一步步地推理、找出解答。某種程度來看，他是防治犯罪的工具設計師。
倒回農機具竊案的犯罪現場，太陽下山了，小偷偷走田寮裡的農機具後，會到資源回收場銷贓。因為農機具並無任何與物主有關的訊息，資源回收場無法判斷是否為贓貨，失主也追蹤不到器具的去向。
所以，設計的主核心在創造資訊流。「我們建立連結，」也參與其中的東勢分局偵查隊長王定偉說。
黃家將借用行之有年的摩托車「紋身」概念，也打算為農機具如法炮製一番。問題是，該放什麼資訊？放在哪裡？怎麼放？
最直接的聯想是放上物主姓名、電話住址或是另行編碼，但這樣訊息雜亂，也會造成個資外洩。黃家將重新定義誰是這個資訊的真正使用者，答案是——警察。
因為這個資訊唯有在被竊時，才會發生作用。所以最後選用只有警察才懂的密碼，也就是每一家的戶號，同時免去農人記誦的麻煩。
如何放置資訊也是一個學問。
當時，黃家將在資源回收場待了很長一段時間。他發現，一台中古農機具可賣兩千元，但換一次零件就要一千元起跳。農機買主光是看到機器心臟外觀有些受損，就會失去購買意願。
黃家將十分了解機器的特性，因為他曾讀農機科。他花了一個月做實驗，最後找出用一般五金店都有、價錢合理又不傷及功能的球形鑽石磨棒，在機器的心臟地帶刻碼。
這麼一來，農人多了好用又不花大錢的自保方式。即使器具被偷走，農機買主一看到機心有刻碼，或因磨掉刻碼而產生的損痕，就不會想買可能的贓物。一旦贓物無處可銷，小偷自然降低犯意。
不只如此，東勢分局還請主管單位開發「農機具刻碼管理系統」，讓全國警察和資源回收業者都能隨時上網搜尋、連結真正的物主。
過去，東勢分區每月動輒二、三十起農機具失竊案件，現在偶而才發生一、兩件。而且這套系統在東勢試驗成功後，也推展到同縣的石岡、新社及苗栗卓蘭等農業鄉鎮運用。
發泡劑解決農民大問題
他還有一絕。
近年原物料高漲，農民電纜線被竊也是很嚴重的問題。光裝設短短一百公尺的銅製電纜線，農民連工帶料就要花一萬五千元。
黃家將逢人便會討論這個問題，有次看朋友家裝潢，他意外發現，發泡劑可以解決農民的痛。
先用水管包裹住電線，再打入發泡劑，一兩個小時後發泡劑膨脹，水管變得不易被敲破，小偷取走銅線的難度也增加。即使小偷行竊，也會因載送體積加大，造成困擾。
黃家將算過，要保護一百公尺電纜線所需的水管和發泡劑，只要一千三百七十五元。這意味了農人只要花小錢，就能防止破財。
然而，這位波麗士大人，在踏入這一行時，「完全沒興趣。」民國七十八年，因為台灣處在解嚴初期，需要大量警力。在父親期待下，為了多賺點錢，黃家將才投身警界。
但他愈做愈投入。八年前，台中縣成立鑑識小組，從兩千八百位警察，精挑細選出二十五位種子成員進行培訓。黃家將就是其中一位。
和他長年互動，台中縣警察局鑑識課股長魏世政觀察，「好問、追根究柢」是黃家將的兩個特質。
其實，在黃家將諸多創新的背後，暗藏了些現實的不得已。
在小地方的警察，什麼都要做。因為地屬偏遠，一有案件發生，等檢察官和法醫到現場，總要等上一段時間。法醫還沒來之前，他先做小法醫，葬儀社的人沒來之前，手套一戴，他就變送行者。
黃家將笑說，「不怕你知道，我那麼努力教人家不要受害，其實是希望自己能少奔波一點。」
時近中午，黃家將雙眼裡本來滿布的紅色血絲，已漸漸散去。車子慢慢地下山，接下來，他要去小學裡做教育宣導。「想想一天就二十四小時，還是做點有意義的事比較實在，」黃家將說，「我想做的，是影響人們對警察的觀感吧。」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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